感恩“笨笨”的爱

创建时间:2019-04-25 19:22


普师89级甲班  符健

 

“你们看他走路的样子,‘鸡胸’挺成那个模样!”

“衬衣前短后长,真是好笑死了!”

“衣服什么时候都是皱巴巴的,哈哈哈……”

不喜欢一个人总有不喜欢的理由,甚至连名字都可以拿来嘲讽。“他不应该叫李朝东,应该叫李朝西!”更过分的是,大家把他的过去、伤痛挖出来,诸如他离过婚,前妻比他小二十多岁等等,津津乐道,不这样不足以宣泄对他的不满。那时候的我们,在宿舍晚睡前,最热议的话题都是关于他的。

他就是李朝东老师。

李朝东老师在我们中师第二年担任我们的班主任,兼语文课任教师。之前我们的语文教师是校长夫人张玉君老师。无论在名望、行为方式等方面,两人反差太大,我们一时难以接受李老师,在宿舍晚睡前, 总要宣泄一通,以示不平。

我们最不能接受的是李老师的教育思想和教学方法,无趣、死板,一个字——笨!那时我们中师生离家远,寄宿在学校,周末班级经常开文艺交谊舞会。李老师说:“你们这个年纪容易冲动,男女同学跳舞的时候,注意保持距离,别靠得太近。”

实在是无趣,而又令人啼笑皆非。

教学上的笨,也叫人无可奈何。为了迎接省师范教育处普通话检查,他要求我们背字典。尤其是,为了提高我们的写作能力,他只要求我们大量去写,却从不教我们写作方法,简单又粗糙,一点创意也没有。

他说:“你们,一个学期至少写200篇日记,每篇至少600字。”

为了检查过关,死记硬背字典也就罢了。但写作可是难度很高的脑力综合活动,写什么怎么写,乱写一通吗?他从来不指导,也不批改。只要篇数够多够长,就可以拿很高的分数。怎么能只求量不求质呢?这样的教学方法能行得通吗?真是不可理喻。

一时间全班哗然,大家都慌了,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写作量,大家觉得他教学方法不科学、不合理,可是不敢不写。那时的中师生没有升学压力,平时学习比较松散、被动,更是懒得动笔写作,成绩由任课老师来评定,过关不难,但是如果不及格要补考,补考还是不及格就毕不了业,大家还是有点怕的。李老师在我们头上设了把达摩克利斯剑,我们怕完不成这样巨大的练笔量,考核过不了关,风风火火练起笔来。一霎时,风起云涌,每人每天带一本日记本,搜肠刮肚,千呼万唤,情真真、意切切地写啊写啊。“天天写来日日练,任尔说我练笔疯”,看谁写得多,看写得快。有写散文、诗歌的,有小说创作的,大有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酣畅淋漓之势。自然,有人为了凑数把杂志上的食谱也抄了进去这样好笑的事。但这种情况不是很多,毕竟我们那一代中师生还是比较听话的。

只是当时多数人对李老师的做法是不理解的,终于有人跳出来反抗他了。

那天教室里兵荒马乱。我们要接受李老师练笔量检查,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练笔本摞在课桌上。每个人在日记本上标序号,李老师快速翻阅,大概确定够数后记录在本子上,谁写的数量越多谁的得分越高。有人趁机谎报数,谎报不多,能混过去。但谎报太多,他凭感觉有诈就认真检查,一篇一篇地数,直到把虚数戳穿。

突然,班里一位男同学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,走上讲台甩在他面前:“200篇!”他翻看了一下,严厉地盯着这位男生的脸:“是你写的吗?”“是我写的呀。”男生理直气壮地说。

他再次翻阅练笔本,当看到封面署的是隔壁班一位女同学的姓名,不禁放声大笑起来,笑得满脸通红,甚至下气接不了上气。那男生尴尬地站在他面前,狼狈不堪,进退两难。他笑够后严肃地说:“现在你和我一起到校学生科一趟!”那男生被激怒了:“我就站在这里,看你怎么样!”一场一触即发的师生冲突就要爆发了,同学们静声敛气地观望着。僵持了一会儿,李老师涨红的脸色迅速退去,毕竟是有阅历和气度的人。只见他稳了稳情绪,平淡地说:“你先下去吧,我们过后再谈。”那男生终于有了下台阶的机会,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
第二天,李老师来上课。我们以为他会大批特批一通那位男同学,或者给我们讲大道理,没想到他来个自我检讨:“同学们,我为自己昨天的教育方式深感羞愧,我不应该嘲笑明同学,我还应该再耐心一些,毕竟你们都还小,容易冲动、犯错误。对明同学造成伤害,我深表歉意!”只见他往讲台旁跨一步,向全班同学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天哪,明明是那位男同学不对呀,为什么这样隐忍认错?我们惊呆了。未等我们回过神来,李老师沉重的说:“同学们昨天眼睁睁地看着我和明同学冲突的时候,就没有想过上来劝阻我们吗?”教室里静悄悄的,大家长久地沉默和反思着:我们有时不认真完成老师的作业,弄虚作假,谎报篇数,不尊重他,嘲笑他的外形、探究他的隐私,我们张狂到了什么地步!在他最需要我们援助的时候,冷眼观望。李老师用隐忍的办法让我们有愧啊。当静下心来想一想,一桢桢温暖的画面,浮现在我们眼前。

李老师是认真负责的。晓雾未散,同学们睁着惺忪的眼,不情愿地赶到操场时,李老师已经拿着点名簿早早地站在那里,迎着寒冷的冬风,等候我们多时了。

李老师是平易近人的。我们有与他不同的看法,敢跟他沟通想法,甚至争论,不必担心因为这样他会给个不及格的分数。相反,他给我们的分数普遍很高。

李老师是热情的。他把全班分成若干组,分批打饭到他家吃猪肉,边吃边讨论班级事务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能吃上一顿肉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李老师是民主的。他不偏爱任何一个学生,公正、公平,废除“班干终身制”,全班同学轮流当班干,每一位同学都有锻炼的机会。像我这样的人,那个时候胆小、狭隘,也当上了班干部,也登上讲台第一次面对全班那么多的人,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课。这对改变我的性格,意义深远啊。

每一个教师的教育思想和教学方式是不一样的,只要他怀着一颗爱工作、爱学生的心,就是好的。那一刻,我们似乎懂了,如果没有对学生的爱,就不会那样理解和包容学生的浅薄和冲动。可是毕竟那时年少轻狂,我们感受李老师对工作的热情和对我们的爱是不够深切的。如今年届不惑,尝过人生百态后,怀想起他“笨笨”的教育思想、教学方式,不禁感慨,他对我们的影响让我们终身受益。

李老师的“笨”是智慧的。那时没有什么教辅资料,最常见的工具书就是《新华字典》,翻字典不无益处。香港著名作家董桥先生晚年就特别喜欢读字典,像对经书一样地研读。想想我们那时读字典,才发现好多字的读音、释义是我们所不知道的,或是读错了很长时间仍没发觉的。在写作上,李老师执行他的“笨”理念,是给我们创设“天高任鸟飞,海阔任鱼跃”的自由写作的心境啊。我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随心所欲,不拘一格,写得越多越好,不用担心有人把自己的文章改得面目全非,也没必要有达不到人家的高标准而泄气。想想看,谁不想把文章写好?没有数量哪来的质量?是李老师改变了我们从被动作文转变为主动作文的状态,并且能够以宽宏的气度,缓解冲突,继续他的这一写作教学的理念。

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养成了动笔的习惯,自觉写日记,长期练笔,不至于现在提笔写点东西头脑空白。多年以后,从事语文教学的我,深切地感受到,一个人写作兴趣的养成,不是语文老师的精批细改,不是哪位学生掌握了什么放之四海皆准的写作法则,而是长期地大量练笔。只有“千磨万炼还坚韧”的练笔兴趣和习惯,才能够达到“下笔千言,倚马可待”、“落笔惊风雨”的高度。我想教过我的那么多语文老师,只有李朝东老师,坚定不移地贯彻这种看似简单,其实是提高写作能力最轻松最有效的办法啊!我毕业后写了好几本日记,业余总算出了一本诗歌散文集《记住时光记住爱》。当我感叹“千淘万漉虽辛苦,吹尽狂沙始到金”时,脑中浮现那个头发花白、凌乱的李老师,仿佛听见他带着浓厚的汕头口音,看见他傻傻笑的模样,不由感恩,“笨笨”的李老师“笨笨的爱”!

其实感念李老师是早在中师快要毕业的时候。那时他带我们班实习,同学们正好就在我家所在的南茂农场三中住宿。他和我的父母亲都是经历解放战争和“文革”的同辈人,又是同行,有许多共同话题,有时晚上他到我家来聊天。我在隔壁旁听,才知道他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波折和痛苦。他很早就没有父亲,中晚年结婚、生子,婚后好景不长,离婚,单身带着还在小学读书的儿子。

我母亲问他:“你想再婚吗?”他说:“不想了,离婚对我们都是一种解脱。我唯有忘掉痛苦的办法,就是努力工作,哺养儿子长大成人。等我儿子上大学,我已退休,就回老家。”婚姻上的事,谁也不知对错,我们应该同情或祝福,而不应背后嘲弄。反正我们看到了,作为一名教师,李老师对学生的爱是笨拙的、纯朴人,却是那样沉甸甸、令人难忘的。很多年后,我们中师同学回母校聚会,想去看望他。他已经退休回老家了。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,同学们不无遗憾,想起他教我们的点点滴滴,皆感叹:李老师是爱我们的。

“笨笨”的爱呀,没有华丽的语言,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,却充满着浓浓的情怀和大大的智慧!